逢魔时刻

查看个人介绍

早思归故里【明唐】

短篇一发完,建议配合BGM《起风了》食用

https://music.163.com/#/m/song?id=461525011&userid=373821488

————————————————————————————

圣彼得堡的冬,一如既往的冷。

陆弈倚在涅瓦河边结了霜的栏杆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热可可,口鼻呼出的白气在杯口消散,色彩斑斓的棉花糖在浓稠的褐色液体里沉沉浮浮。

“约瑟夫,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多待些日子吧。”瑟琳娜拂了拂金棕色的卷发,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陆弈的马克杯。陆弈抖了一下,仿佛被瑟琳娜戳解冻了,条件反射的护住胸前的相机不让可可溅到上面。“嗯。这次……大概会多住一阵子。”

瑟琳娜闻言顿时轻松许多,呼出一口气,戏谑地用手中的伏特加碰了碰陆弈的可可,挑起眉毛。“我说,这种鬼天气是男人都该喝伏特加,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姑娘似的,喝这种甜兮兮的饮料?”陆弈无奈地看了一眼过于豪迈的表姐,又把视线移回手上的可可。棉花糖已经化了一大半,在可可表面凝结出一层白色的膜,看着让人没有食欲。

涅瓦河上又驶过一艘汽船,冬日的阳光费力地从云层里挣扎出来投射在水面上,反射出一点翠色的粼粼波光。陆弈金色的睫毛颤了颤,面对姐姐的问题,一时间纷乱的回忆闪回心头,让他不知该从何解释。

“陆大毛!该交作业啦!”一只白皙的手拍了拍陆弈的课桌,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快活。陆弈慢吞吞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从书包里往外掏作业,动作慢得像每个关节都生锈了一样,唐蓦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陆弈手上的作业本,翻了两下皱紧眉头:“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呢?这是大前天的了。”陆弈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沉默着别过头去,拇指却不自在地拨弄着自动笔笔芯。

“你怎么!”唐蓦忍不住拔高嗓音,发现周围同学看过来时又马上压低嗓子凑到陆弈耳边气急道,“你怎么又不做作业!下下个礼拜就月考了!”

“……没兴趣。”陆弈从鼻子里哼哼出一句话,头却低得要埋进课桌里。“哎你……”

“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班主任迈着大步走进教室,严厉的中年女人扫了一眼全班,同学们顿时噤声麻利地滚回了自己的座位。“学习委员,作业收齐了没有?”班主任一上来就询问作业情况,唐蓦坐在位置上不禁哆嗦了一下,他偏头去看陆弈,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比他还要紧张。

“只有陆弈没交是吧?”班主任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反而让人更加害怕,“中午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难捱的一上午终于过去了,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唐蓦伸长脖子去望陆弈不紧不慢走向班主任办公室的背影,心中擅自给陆弈添加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等诸多悲情滤镜,咂咂嘴决定先向食堂进发。

陆弈插着兜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唐蓦小跑着过来冲他挥手,不锈钢饭盒叽里哐啷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走廊。

“嘿!你怎么样啦,老班没骂你吧?”唐蓦搭上陆弈的肩,一只手掏出沉甸甸的饭盒推到陆弈鼻子底下,“喏,别去想了,今天正好有你爱吃的酸菜鱼,我给你打了!”陆弈愣了一下,心脏咚咚地鼓噪起来,扭头看向唐蓦近在咫尺的脸。16岁少年的脸刚刚长开,带着蜀地特有的细腻白皙,宽松的校服衬衫大大咧咧地开到了第二颗扣子,露出锁骨上面一颗暗红色的痣。

陆弈突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下一刻一个温热的饭盒就被塞进怀里,他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叫你接着就接着,发什么呆呀怪重的,”唐蓦笑嘻嘻地揉了陆弈肩头一把,“饿了吧,我都听见你咽口水的声音了——哟,这都快1点了,我们赶紧回宿舍吃去。”说罢风风火火地把包往肩上一甩,迈开腿扯着陆弈就往宿舍走。

春季的校园里仍有一丝凉意,不过被正午的盛阳一冲也变得温暖起来。路边大棵的梨花开得正好,风一吹卷过树梢,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二人身上。唐蓦抬起头,从陆弈衣领上拈起一片花瓣,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得弯起眉眼。

“起风了。”“嗯。”

高二的学业开始繁重起来,对于国外过来的陆弈来说还是太吃力了些,尤其是数学,蝌蚪一样的数学符号让他看了就头疼。期末考试临近,唐蓦自告奋勇去给陆弈补习。

雨期将至,空气沉闷黏稠,蝉在树上都叫得没精打采。两个少年挤在空调房里,恨不能把度数调低到极限,仿佛这样就可以静下心来和作业一决胜负。

“所以你可不能砸了我的招牌,”唐蓦趴在床上写练习册,半长黑发扎成一个小揪揪,仍有汗湿的发丝黏在脖子上。他半开玩笑的说,“我将来还想当老师呢,你算是我第一个学生了!”

陆弈正对着作业本上的函数题进行殊死搏斗,咬着妈妈送进来的酸奶吸管愁眉苦脸,听到唐蓦这么说陆弈不禁有点好奇,扭过头问他:“你想当老师?”

“对啊,我妈妈就是老师。”唐蓦低着头在稿纸上写写画画,“当老师挺好的,有暑假寒假,可以到处去玩!”说到玩,唐蓦忍不住抬起头,眼睛里跳跃着期待的光。“我从小梦想就是环游世界!但是后来我发现大学毕业后上班了,就没有寒暑假了,一年的假少的可怜,我就希望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去世界各地旅游,吃好吃的!嗯……我超想去比利时吃薯条蘸热巧克力!而且我也挺喜欢当老师教书的,教好学生,看他们的人生发光发热,多有成就感啊。”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唐蓦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问:“陆大毛你呢?”

陆弈把笔一扔,倒在唐蓦旁边,唐蓦偏过头来看他,细微的呼吸洒在陆弈的脸上。“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去给你当摄影师,咱们一起周游世界,到时候还可以出影集!”

唐蓦闻言笑了起来,耳尖却微微发红。他为了掩饰什么呼了一把陆弈棕色的卷发,而不敢去看陆弈认真而炽热的眼神,把自己挡在练习册后面。

“那说好了!”

陆弈仍记得那个夏夜闷热的空气和突如其来的雷雨,冲刷着两颗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年轻心脏。如今我已经将世界走了大半,可你在哪呢?唐蓦?

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向人们压下,相同颜色的鸽子成群结队地飞过教堂的尖顶。陆弈坐在教堂门前的长椅上,翻看相机里的作品。他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就如同相机里的照片一样的风格。明明这座红色城市拥有各种缤纷的色彩,而陆弈的相机里却是大片的黑白灰。他这次回到圣彼得堡,很大原因是为了杂志的约稿。陆弈年纪轻轻,但在摄影界以自己独特的风格也闯出了一点名气,他镜头下的事物都带着一种直击内心的冷意,像日常生活中的坚硬棱角,总在不经意间予人触痛。

同时陆弈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极度严格,他翻看了几遍近日的拍摄,烦躁地删去了大半,泄愤似的按着单反删除键,删至最后一张,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却看见一位老修士面带慈祥微笑地看着他。

陆弈有点不自在,他扯了扯领子,开口:“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

老修士摇摇头,走过来在陆弈身边坐下,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按在陆弈肩膀上:“我的孩子,你看上去有什么烦心事,介意与我说说吗?主会听到你的声音的。”

陆弈垂下眼睑,抚摸着手中的相机,半晌:“我丢失了我的爱人。”

老修士眼睛里流露出遗憾,他划了个十字关切的说:“也许是她有苦衷。年轻人,不要放弃你的爱,主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人,会保佑你寻回真爱。”

陆弈摇摇头,向修士告别后走了,修士在原处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为这个年轻人祈祷起来。

陆弈并非无神论者,只是相似的话听的太多。高二下学期那个秋天,唐蓦突然地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他原以为唐蓦只是请了病假,结果一个多星期后都没有见到唐蓦后他开始慌了,他硬着头皮跑去问了班主任,却只得到一个“他家里出了点事”的模糊回答,他愈发的担心起来,那个年代大多学生都没有配备自己的手机,唐蓦也不例外,陆弈偷偷从班级资料上抄下了唐蓦母亲的手机,多次拨打都是关机。一个成年人的手机如此长时间的关机十分蹊跷,陆弈不敢想象唐蓦家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跑到了唐蓦家的小区,却被冰冷的门禁无情地挡在门外。那时的陆弈,从未这么痛恨自己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高中生,以他的力量他已经尽力了,只能接受这后会无期的残酷事实。

高二快结束时学校将艺考生都从他们原来的班级集中到两个专业班,专业班离陆弈原本的班级不在一栋教学楼,至此,陆弈再也没有见过唐蓦。

高考前100天倒计时刚过不久,陆弈去班主任办公室填艺术生的资料表,老师办公室门掩着,他抬起手正想敲门进去,突然一句话窜进耳朵:“唉,本来成绩那么好一孩子,一场车祸一个家就毁了,太惨了。”“天灾人祸,没办法。快一年了,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向来不近人情的班主任声音也流露出沉痛。下午的暖阳斜斜地照进走廊,陆弈站在办公室的门外,浑身血液一寸寸的凉下去。

唐蓦的消失让陆弈变得更加沉默,陆弈的父母因生意关系来到中国,特意逗留了一段时间让陆弈读完高中,让陆弈接触母亲的故乡这一目的达成后便要马上返回E国,便强硬地让陆弈报读了E国的学校。陆弈冷冷地看着父母在他的志愿单上操作,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他的人生前十八年一向如此被父母牢牢的把控着,但是他独立后的未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目标。

大学一毕业,陆弈便开始了一个旅拍摄影师的生活。他在大学期间已经做好了相关准备,在二十二岁这年带着微薄的积蓄开始了环游世界的旅程,他记得唐蓦喜欢巧克力,便去了尝了各地特色的巧克力;他记得唐蓦说过铁艺很美,他特意去学习了铁艺技巧,亲手打了一个小挂饰;他还记得唐蓦路过宠物店时对观赏鱼欣赏的目光,便一个人去了大堡礁潜水……陆弈真的实现了当年的诺言,只是那个人却失约了。

有知情的朋友劝过他,陆弈也曾问过自己,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在心里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值得吗,爱情本对他来说就不是必需品。他已经独自一人走过了这么多的时光与路程,见过比常人更多的面孔与心灵。他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从“唐蓦”里走出去,投入一段新的感情或者继续一人行走,就像下雨天撑起一把伞,天冷了戴上围巾那么简单自然,又不可避免。

但是他做不到。

纵使走过了这么多人的家乡,但是唐蓦对陆弈而言已经深入了骨与血,唐蓦是春天的梨花,是夏天的雷雨,是上课时逆光的认真侧脸,是数学稿纸上的几何图形。世界虽多彩,对于陆弈来说都只不过是旅人经过的一段风景,只有唐蓦是放在心上的故乡。

“我回来了。”陆弈推开门,摘掉围巾拍了拍肩上的雪。

“约瑟夫你终于回来了……花呢?!”围着围裙的瑟琳娜拿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突然怒喝一声。陆弈迷茫的抬头看向姐姐,反应了三秒才想起来似乎今早出门时瑟琳娜有交代他晚上回家前带一束花回来做装饰,明天要有客人来这件事。他无奈地举起手投降,不得不再次围上围巾出门去买,生怕晚走一秒瑟琳娜的锅铲就要投掷到他头上。

冬季的天总是黑的格外早,路边的许多店都关门了。陆弈开着姐姐的车转了三个街区都没有找到开门的花店,况且这天气……想买花本就挺异想天开的。陆弈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他烦躁地一打方向盘,朝更远的没有去过的街区驶去,老天,现在哪怕是一束塑料花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带回去交差。

也许是主真的眷顾了陆弈一次,他看见路边有一家咖啡店仍挂着营业的牌子,橘色的暖光从橱窗里映在雪地上,精致的风铃挂在门边。而陆弈眼里只有橱窗里那摆的可爱的花儿们。他跳下车,迫不及待地大步朝店面走去,一推开店门,他张口正想呼喊老板,却在看见那魂牵梦绕的背影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陆弈怕了。他已经八年没有见过唐蓦,但又仅仅是这一个背影,他又却肯定这就是唐蓦。那个人身形和当年比修长瘦削了,柔顺的黑发又长了许多,扎成一个细马尾垂在深蓝色的毛衣上,露出的一点侧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从下颌爬到额角。那个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陆弈的闯入,仍细心的低头浇灌着柜架上的盆栽植物,动作间露出一小节细白的手腕。咖啡的香气安静地在二人之间氤氲,仿佛时光都在此处停止了。

“啊,”唐蓦突然才察觉到好像有客人来了,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对不起我听力不好,没有发现……”他在看见陆弈的脸时戛然而止,握着水壶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陆弈上前一步,握住了唐蓦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过想去比利时吃薯条蘸热巧克力,我去过了,没有找到。”唐蓦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酸意从鼻腔一路爬上眼眶,眼泪终于忍不住像八年前那场夏雨,汹涌落下。

“所以我得和你一起去才行,你还愿意吗?”

END

评论(5)
热度(65)
 
©逢魔时刻 | Powered by LOFTER